今年春节,正月初六,吃午饭的时候,突然听我妈说,我大舅家的表哥,致福哥哥,去世了。
我被这消息砸的有些懵,一时间似乎有无数话想说,又说不出来。
沉默半晌,闷闷的问,怎么了?什么时候的事情?
我妈说,就前两天的事情。独自一人在家,发病了,从炕上摔了下来。脸朝下,也许闷住了口鼻。很久之后才被人发现,那时已经没了呼吸。
我长叹了一口气。
或许,他这样也算是解脱了吧,我安慰我妈说。
也是在安慰我自己吧。
这些年,我跟致福哥哥已经联系很少了。只过年或许能见上一面,招呼两句,就没啥余话了。因为缺少共同语言,我本身又属于是少言寡语的性子,线上也极少联络;没想到突然之间,就是天人两隔,想叙旧也再没机会了。
……
我小时候性格顽劣,没啥要好的朋友。有一年暑假,爸妈带我去了外婆家,于是便认识了两个与我年龄相近的表亲:比我大一岁的表哥致福,和比我小两岁的表弟海波。那年暑假我们一定是玩的很尽兴,虽然具体玩了什么已经没啥印象了,但一年之后我再回去外婆家时,看到了致福哥哥在墙角用粉笔写的一行字:
“阿杰再也不来玩了。”
阿杰就是我。想来是那时致福哥哥想念我很久,却总也等不到我,才满怀失望写下的字吧。那时候年龄还很小,大多数事情都已模糊不清,唯独这行字让我印象深刻,难以忘怀。
后来每逢暑假,我都会去外婆家住几天;大约在小学 2 年级到 3 年级左右,因为种种原因,我干脆转去外婆村里的学校上学,长住在外婆家。那段时间我们仨简直是形影不离。
因为爸妈都是教师,我自小生活在校园里头,于真正好玩有趣的东西自然是见识极少;而外婆的村子虽不算大,但附近有山有水,对于年少的我来说简直是一个充满无限乐趣的风水宝地。致福哥哥和海波弟弟便带着我到处去玩:上山捉蝎子,下河摸鱼虾,举杆粘知了,俯身逮蚂蚱,拳打大白鹅,脚踢小黑鸭。那些日子,容不下什么烦恼,只有快活。
外婆家有个大院子,院子的大门口左右两侧是几间厢房,厢房顶上是一层平坦的平房(大平顶),农忙时节可以用来晾晒粮食。而大舅家就在隔壁,平房相连,尤显宽敞。夏夜经常全家人上去乘凉:铺上几条席子,人们或躺或坐,一边看着星星,一边漫无边际的聊天。我们仨则总是在上面跑跑跳跳打打闹闹,赤脚踩在被日间太阳晒得温热的水泥地板上,耳边是吱吱嘎嘎的昆虫鸣叫,那喧嚣而漫长的夏季似乎永远都不会结束。
只是在我长大之后,大舅壮年早逝,姥爷和外婆被三舅接到城里住下,表弟和我去远方读书,只有因病无法离开的致福哥哥,停留在了那个充满回忆的小村落里。不知道在那些炎热的夏天,他会不会独自登上平房,铺上几张凉席,躺着数几颗离群索居的星星呢?
……
致福哥哥的病是癫痫。自小就有。在我们仨一起疯玩的时候,有时致福哥哥会突然严肃的跟我们说,自己要犯病了。说完不多会儿,就会突然失去理智,无法自控的大喊大叫。我看着犯病的致福哥哥面目狰狞,往往会害怕的躲在一旁;海波弟弟却总是泰然自若,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。好在致福哥哥的发病时间往往持续不会太久,一会儿就会恢复正常。然后我们就继续玩闹,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。
小时候并没有把这当成是什么重要的事儿。有次海波弟弟还当故事一样说起,前几天晚上致福哥哥睡在隔壁房间,突然犯病,一路走到海波弟弟的房间,锤了海波弟弟一顿,随后又回自己房间接着睡觉。说完跟致福哥哥一起哈哈大笑。
然而随着年龄渐长,这病,慢慢的,真就变成比天还大的事儿了。
致福哥哥是个很聪明灵巧的人。他的学习成绩一直很不错,很可惜只读到初中,就因病没法继续读下去了。会做手工,会修机器,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靠给村里人维修各类机械设备(拖拉机、摩托车等)过活,但却因为不好意思讨要别人赊欠的钱款而入不敷出。外出打工,本职工作总能做的不错,却又总是会受到旁人恶意或无意的欺凌。他过的很苦,但并不麻木;对未知的事情充满好奇,却经常因为遭遇各种恶心的骗局被骗到身无分文。我们担心他,却没办法切实的帮助到他;我们劝他不要轻信他人,他总是笑笑,不置可否,现在想来我们那股子居高临下置身事外的轻浮态度也着实令人厌烦。命运对他太过无情,他也只好默默自己承受。
最终,致福哥哥还是孤零零一人,回到了那个他自小长大的小山村。
……
得知致福哥哥去世之后的第二天,我打电话给海波弟弟;听他说正在外面陪着孩子,我本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,临出声的时候却免不了哽咽起来,说出口的话沙哑沉重;随后便听到电话那头的他崩溃大哭,泣不成声。我慌乱的想要劝他要好好保重自己,却也忍不住泪流满面,情难自抑。挂掉电话之后,我躲在房间里哭了好久,好容易调整好情绪,才假装若无其事的走出来,陪孩子们玩耍。
记忆里的一些画面突然变得清晰起来,随后又坚定的慢慢远去,遥不可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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